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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照片中的人是我的外公、外婆、母亲。黑白的那张1947年摄于南京,彩色的那张摄于1988年,在分别了近四十年后外公从台湾回大陆探望外婆,两张照片被叠放在了一起,外公在照片背后题了四个字“恍如隔世”。这次来美国在外公的书架上发现了这张照片,凝视良久,用相机翻拍下来,屈指一算,已是“恍如隔世六十年”了。

 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外公

 

    来美国那天是6月27日,嫣儿满月,四世同堂,大家在小姨家吃饭。九十二岁的外公抱着重孙女一个劲儿地夸赞:“这个孩子眉清目秀,气定神闲,将来的成就不在你们之下……只可惜我看不见喽……”说得我们夫妻俩一扫长途乘机的疲倦,心里暖融融地赶紧说到:“哪儿的话,您看得见,看得见。”席间说起这几个月的不易,小姨说到:“我们在这边的报纸上也看到了,那些媒体真是太夸张了。”外公沉吟了一下:“捧场嘛,大家捧场,好事啊。这些事情不用太去介意的。”外公49年到台湾后,便弃政从文,做了几十年报纸,也是媒体中人。说话还是比较公道。外公开心,多喝了几杯,想起1995年去北京看我,在北京吃涮羊肉喝二锅头的事。我插嘴:“您那天喝了不少呢。”外公略一迟疑:“不,那次你不在,你去拍戏(我当时在拍‘北京深秋的故事’),是你的曹同学(曹卫宇)和王同学(王学兵)陪我的。”我恍然,赶紧打插说:“对了,曹卫宇还让我代问您好呢,他还老提故宫那件事。”(曹卫宇曾带外公去故宫,自告奋勇充当导游。回来后对我感慨:你外公给我讲解了一路,从每个殿的牌匾……外公解放前不是没去过吗?...真是秀才不出门,便知天下事。) 外公说:“你记错了,我跟曹同学那次去的是地坛。”我“啊,啊”两声,无言以对。妻在旁实在忍不住了,看看外公,看看我“什么情况你,到底谁九十多岁了?”大家笑。

    每到新闻时间,外公必在电视前,拄着手仗顶着下巴,全神贯注,不再和任何人说话。有一次我陪他一起看台湾倒扁新闻,之后问他:“外公,您说陈水扁会下台吗?”外公说到:“不会,不可能的,那就不叫政治了。”


    这次来美国除了嫣儿去就诊外并无其他事可做。也许是我为人夫为人父后开始体味到一点人生,所以对外公的满头银发充满尊敬外,对他九十多年的人生更是充满了好奇。便经常倒杯红酒给他,俩人对酌闲聊一番:聊到他去北京求学在中国大学读书时的趣事;聊到他参加国民党;聊到国共合作,徐州会战;聊到一些故人江上清,张爱萍;聊到1949年刚到台湾时的苦闷。我问:“为什么妻女留在南京没有一起去台湾呢?”外公叹到:“我先行一步到广州,想安顿好了再回来接她们,没想到共产党的部队那么快就过江了,南京沦陷后局势混乱,我们也就失去了联系……”我看着外公唏嘘的神情,脑中不由浮现起百万雄师过长江的壮观一幕,看来我党我军的确不是浪得虚名的,但我没敢说出来。我斟酌了一下措词问了一个很肤浅的问题:“那现在您是认同国民党呢还是认同共产党呢?”外公没看我,停顿了一下:“这个不重要了,下个星期我要去唱国歌了(指加入美籍的宣誓仪式),我现在是美国公民喽。”说罢便起身进屋去,留下我坐在院子里望他的背影……



外公很象我想象中的那种老国民党员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外婆


    外公1949年去了台湾,从此断了音讯。外婆带着两个女儿留在了大陆,在变卖细软维持了几年之后,生活艰辛可想而知。文革前母亲迫于当时的社会压力,便一个人去了遥远的新疆(我也便生在了那里)。外婆这个昔日的官太太便靠给人织毛衣,帮佣为活。两岸关系改善后,辗转通过友人终于取得了联系。外公转道香港回来,便有了那张照片。那时我还念中学,不懂事,只是看着大人们相拥而泣,我也跟着哭。外婆是个坚强的女性,母亲说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外婆流泪。后来外婆去了台湾和外公相聚。几年后,外婆回来了,我问为什么,只记得外婆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不习惯”。1999年外婆去世了。外公也从台湾去美国和小姨一起生活。这个结局是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。


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大陆和台湾


    大陆与台湾,就好比外婆与外公,本是一家人。在那张黑白照片里,母亲那时是南京政府幼儿园六一儿童节的健康宝宝,想必那是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,只是因为历史的原因一别数十年,恍如隔世。四十年后再相见时,凭着四十年前的情感记忆和四十年中的思念之情破镜重圆归为一家,却发现已“不习惯”了。四十年的隔阂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融的,大陆与台湾的问题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解决的。


    二十年前初见外公时,外公见我的第一句话“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啊,我是你外公。” 我嘴上应着,心里却是有些木然的。可是今天我看着外公背影的时候,我知道我现在对他是有感情的,是时间让我产生了变化,可惜外婆走得早,不然大家相处二十年,想必那“不习惯”一定会变得习惯了。


    大陆与台湾何去何从?老庄之道讲“无为而治”,我想是适用与两岸关系的。无为不是不为而是看清了两岸关系就像外婆和外公,已经产生的隔阂是要靠时间去消融的前提下而采取的“无为而治”,这便是无为而无所不为了。明白了一家人总归是要在一起的,那么只要发展两岸经济及民间交流,既无需去武力攻占,强扭在一起的双方难免会“不习惯”;也不用惧怕台湾搞独立,即便真的独立了,也只会是一个过程而已。外公今天入了美国籍,可还是跟我说希望将来可以叶落归根,葬归故里。一个道理吧。所以不管台湾政坛如何戏剧般变化,我们都不必介入,只需张开我们的臂膀,敞开我们的胸膛。一个字“welcome”!


    我想不必再等下一个“恍如隔世六十年”。便有那相拥的一刻。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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